我推荐 | 最挂念的人 却相对无言？
我跟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反倒越生分了，特别是最近一两年，我们之间常常是说不上几句就彼此沉默，不得不挂掉。
而立之年，还未处到对象，这让父母整日提心吊胆，他们怕我最后落得跟村里的“二流子”那样“打光棍”，“一辈子丢人巴撒的，教人看不起！”母亲说“但你得替你爸想想，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说得好听点儿，我们生了三个儿子，但是两个结了婚的，一个都没生，老大三十好几了还没对象，外面疯言疯语传得难听死了，我和你爸就当耳背，走在路上还被人戳脊梁骨，你说能不闹心吗？”
来这座城市打拼的前几年，我一得闲就会给家里拨电话的，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吃的住的一切都好。出差也会雷打不动报平安。还记得第一次去三亚见到大海时，赤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海浪拍着岸边的石岩，不远处有人燃起了篝火，我立即拨通家里的电话，让爸妈听海浪的声音，他们一辈子都待在山沟沟，从未出过远门，更没见过大海，老妈在电话那头说：“以后等你有出息了，也带上我和你爸去看看。”
而现在他们年纪越大却越来越没什么可聊的了。张口闭口都是：“现在，没那样的好事？”“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问点别的？”我心堵得慌，也不知再说什么好，挂掉了电话。我能够想象到他们怔在电话机旁的神情，错愕，凝噎，像做错事的小孩，举在半空中的电话还在“嘟嘟”响着，屋里死一般沉寂。
爸妈二十岁成家，一年后有了我，分出来单过，我们仨挤在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土屋里。稚气刚脱的两个青年哪儿会带孩子？那时爸爸每晚从染坊下工回来，累得一身臭汗还得替下妈妈，让她去做饭。听老妈说，那时候我特爱哭，十足的“整人包”（广水方言，烦人），她拿我恁是没法子，但是只要爸爸抱我，我一会儿就安静了。妈妈说：“真是出鬼气（广水方言，奇了怪了），明明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怎么就不跟我亲？”也因此，深更半夜我从睡梦中醒来大哭，都是他爬起床哄我，我能够想象到昏黄的灯光下，爸爸冲我扮鬼脸，竭力逗我开心的样子。
小时候，我很黏爸爸，一刻没见到，我就直嚷嚷“要爸爸”，奶奶哄我在门旮旯里，我真的探着小脑袋去找，没见着就撅起小嘴巴哇哇大哭。妈妈说，那时候我就是爸爸的贴身小棉袄，只要我一扑到他怀里，累得精疲力竭的爸爸脸上瞬间绽出花儿来，还把我举过头顶骑在他肩上，“驾，驾，驾”地满院子跑……有一年秋天，晚霞染红了天际，妈妈在厨房炒菜，我和两个弟弟在做作业，不知怎的，我眼前陡然一黑，从椅子上溜了下来，吓得老三直叫唤，“妈，哥晕倒了……”，爸爸从老井担水刚跨进院子，扔下木桶冲进了堂屋，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老妈回忆说我醒来后气若游丝，爸爸把我往背上一撂，一路小跑穿过田塍和荆棘直奔镇上医院。那时没有风的，但我耳边灌满了“飕飕”的声响。打针输液，一直折腾到深夜，爸爸又背上八九十斤的我回家，夜色透着迷蒙的蓝，远天淡映着几粒残星，我趴在爸爸汗浸湿的背上睡着了……
长大后的某一天，全家人都在场，我跟老爸提起此事，“不记得了。”他嗫嚅了一句，然后又沉默了。我肯定他是记得的，在跟医生焦急地叙述我的“症状”时，他一脸的惶惑和无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跟老爸的距离越来越远，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上中学后，我甚至有些惧怕阴沉着脸的爸爸，特别是在他和妈妈吵架摔东西的时候。许是过早地就挑起了生活的担子，他们的青春还未绽放就萎了，这一段被我们现今大多数人总喜欢拿来致敬和缅怀的青春岁月像空白格般悠地跳过了。
到北方当兵后，特别想家，就给爸妈写信。班长叮嘱我们要给家长报平安，十八岁的大小伙，写着写着，泪就迸出来了，信上的字迹都弄糊了，撕了，重写，默念着这遍一定要争气不掉泪。提笔忘字的爸爸，虽然回信中满是错别字，但那一刻我觉着那是天底下最温暖的家书。“你在那边好好的，别老挂着我和你妈……”每封回信都有这两句话，而那时妈妈还因贫血摔破脑壳缝了21针，老爸患肝炎躺在床上好几个月下不了地……这就是爸妈。
而今，我们哥仨都三十好几了，各自奔波在所居住的北京、天津和武汉。一年难得能碰上一回面，两个弟弟成家后，不是每年春节都能全家聚到一块。大多数时候，爸妈守着七八间冷冰冰的房屋枯坐。
老爸老妈，一直在盼着这一天到来吧。而我们哥仨终是辜负他们了，特别是我至今还一个人在北方单着。“要是生病了，端个茶倒个水的人都没有，你说说能不教我们惦着吗？”老妈眼眶都红了，老爸坐在一旁一口接着一口抽闷烟，呛得直咳嗽。他们六十还不到啊，两张脸像揉皱了的虎皮宣纸，教人心疼。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记得平儿（我的小名）小时候数他听话了，出鬼气，大了咋不理解我们做老人的心思？”去年春节初四的晚上，我上厕所看到母亲卧室虚掩的房门透出光亮，听到她跟父亲念叨，而父亲依旧沉默不语，只是长长地“吁”粗气……
来源/中国妇女报 作者/王丹枫 编辑/肖婷 见习美编/李凌霄